第17章 众人皆知

崔宁无法将眼前这个死气沉沉、面目模糊的胡霜和记忆里那个稀奇古怪,活蹦乱跳的少女联系起来。他望着她的脸,突如其来的难过让他沉默,他恍惚看了一眼夜色中波光粼粼的碧落湖,拉起她一只冰冷的手,以掌对掌,试图渡入真气。

然而,或许他的武功太过低微,根本感受不到一点儿胡霜身体内部的回应,或许这女孩已经死了,但他不想放弃,虽然没有感受到胡霜的心脉,他依然努力输出真气,直到感觉身体发虚,眼睛似乎失去了焦距……

“嗬——我居然……又没死……”耳旁响起有些沙哑的女声,她的声音微弱喑哑,语气却轻松得像在说别人。

“胡姑娘?”崔宁感到不可置信。

看到眼前头上沁汗面色苍白的崔宁,胡霜放柔了眼神:“你是专程回来寻我的?”

崔宁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胡霜咧开因脱水而干裂的嘴唇一笑:“崔公子,你武功这么差,又这么烂好人,居然还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崔宁无语,她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说道:“你伤得很重,现下也寻不到大夫,所以……只能我先来帮你看看……失礼了。”言毕,他开始查探胡霜的伤势。

沟壑中阴冷潮湿,胡霜身上的血腥味浓重,崔宁除去胡霜那已经被脱掉一半的黑色外衣,里面麻质的白色内衫露出来,黏腻沉滞,褴褛破碎,颜色已变作深红,还沾着些褐色膏脂,崔宁用手指沾了点那膏脂放于鼻尖,比血腥味还要浓烈的,是药味。

“有人给你包扎过?”

“可能……好像是吧……”

“你自己难道不知道?”

“刚刚我是昏迷的……”

“这药有毒没毒?”

“给我闻闻。”

崔宁将那褐色膏脂递到胡霜鼻尖。

她吸了吸鼻子,然后沉默。

崔宁着急道:“有毒吗?”

她隔了好一会儿才说:“没有,你能扶我坐起来吗?我背上……好痛。”

崔宁小心翼翼地从沟壑中扶起胡霜,这才注意到她左手臂的姿势极不自然,仔细看肩背部,竟有一处凸起,上面插着一枚金属物,前端近乎完全没入她体内,只留最外端的菱形把手,在夜色中闪烁着幽微的光芒。

这暗器是崔宁没见过的,他原是个闲散公子,哪里见过这等血腥?抖着手想去拔它出来。

“别碰……它有毒。”胡霜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那……那怎么办?”

胡霜点点下巴,望向自己胸前,道:“过来!”

崔宁犹豫片刻,双眼一闭,从胡霜内衣怀里掏出一个敞口小袋。

“倒……”

崔宁依言,将小袋翻倒,内有一颗夜明珠,两截白蜡,两三铁丸,一截炭笔,一张折得乱七八糟的白纸,一支宝石花簪,以及红绿蓝白四只不同颜色的小瓷瓶。

“白瓶,一颗。”胡霜用下巴点点白瓷瓶。

崔宁从白瓶倒出一颗指肚大的蜜色丸药,喂进胡霜嘴里。那丸药似有巨大功效,不过吃下片刻,胡霜连气息都变稳了许多。

她闭目缓了口气,又道:“绿瓶,撒伤口上。”

崔宁依言打开那绿瓶,里面盛满了粉末,他望向胡霜身上的众多伤口,不知道该撒在这一处上还是所有伤口全都撒上。

胡霜深吸口气,除下半边上衣,露出插着暗器的左臂。说时迟那时快,右手反手伸到左肩背受伤处,“咕”的一声拔出三寸长的暗器,只怪夜明珠太过明亮,将暗器前段那黏绿和猩红混在一起的汁液照得分明。崔宁强忍住胃里的波涛汹涌,闭着眼睛颤抖着双手将绿瓶里的粉末一股脑洒在那汩汩淌血的伤口上,这才转身大吐特吐。

胡霜淡淡地看着他,目光茫然,又似并没有在看他。她除了额上沁出点点汗珠,竟是不知道疼一般。

“抱歉,主要是在下生来五感便超越常人敏感,所以看到这些自然也反应大些。”崔宁吐了些水出来,转身望向胡霜,突然,他呆住了。

刚刚她身受重伤,生命垂危,他并没有把男女之别放在心上。此刻的她分明又是一个少女了,静静地坐在那儿,略显凌乱的长发披在肩上,修长的脖颈,雪白细瘦的手臂,仅仅围着裹肚的身体,都让崔宁瞬间脸红。

“劳烦公子帮我包扎一下。”

“好。”崔宁定定心神,专心看她的伤口处,竟然已经止住血水,心中暗道神奇。于是,他撕了衣摆为她裹住伤口。

碧津湖倒映出点点光亮,远远的,山林里似有火把闪现,崔宁想可能是巡夜的兵士,心知此地不宜久留,脱了外衣裹住胡霜,收拾了东西,道了一声:“得罪了。”将她抱于怀中,足尖轻点,往远笙阁去。

他今日穿的原是白衣,宽大的白衣罩在娇小的胡霜身上,此时衣上染了些许血迹,如桃花盛放,胡霜像孩子一样缩在他怀中,身子滚烫,双颊绯红,紧闭双目。两人一路疾行,快到远笙阁的门口,崔宁却犯难了。

此时暮色四合,远笙阁院子里点着灯笼。

一男一女坐在灯影里,院门口和斜刺过道里都站着三四个铁塔一般的虎贲军卫士,向着这边虎视眈眈。

若是被虎贲军撞见胡霜的身份,还有她这一身诡异的伤势,都难免节外生枝。

崔宁只好抱着胡霜藏身于一丛茶花背后,那花丛在院墙斜角,虽隔着墙壁,无奈崔宁耳力过人,将园中男女对话听得十分清晰。

“能有机会和殿下这样促膝谈心,晚晴真的觉得如梦一般。”

云齐的声音夹着笑意:“来日方长,晚晴不必在意。”

“不,这种机会想来不会再有了。”

“怎么这么说?”

“殿下,其实从前我总是想靠近你,却没有勇气。”

“是因为我很可怕吗?”

“不,因为我怕你,嫌我丑。”

云齐嗤笑道:“晚晴美若天仙,众人皆知。”